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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4)

作者:何许人发布时间:2015-08-13 18:31 3033字

卢项生在大堂里喝了一上午茶,也没等到沈公子出现。是他错误地判断了沈公子的作息时间,沈公子素来昼伏夜出。到底是非常时期,就连平日里生意火爆的玉楼东也有些萧条,城里有些门路的人已有不少开始出逃,更别提长官家眷,他们早在半月前就带着搜刮来的财宝逃得远远的。

也难怪昨天沈公子说他知道要焚城的消息,稍微会察言观色的人也都能看出长沙守不住了。原本清心定神的绿茶,居然喝得卢项生愈发烦躁,看来还是迟了,昨夜如果应承下来多好,这可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。

卢项生结了账准备走,正巧碰上一个平日里专门伺候沈公子的伙计来报要送外卖。卢项生多留了一个心眼,沈公子是北方人,吃不惯辛辣的湖南菜,只因玉楼东的师父是做淮扬菜出身,所以只在这里吃,从不去其他馆子。

在街对面守了一阵,卢项生等到伙计提着食盒出去,他就远远地跟在后头。一直走到开福寺,卢项生见到那个叫贵友的在寺门前把食盒收进去,才大悟贵公子居然安身寺内,难怪谁都找不到他。

不知是否身处佛门净地的缘故,卢项生忽然失去了进去的兴趣。就在刚才跟踪伙计的一路上,他忽然有了个新的灵感。这灵感关于田德喜田老板,也关于他家那位不省心的小姐。

卢项生眼里闪着光,匆匆回到城里叫了两个手下,打发他们去办一件会令田老板高兴的事。然后卢项生整整衣服,叫了辆车,直奔德喜当铺。

田老板得知卢项生已经命人去赶走那几个跑江湖的,非常高兴。

“这有个小玩意,你留着玩吧。”田德喜拿出个个白玉烟嘴,卢项生是抽烟的人。

“田老板就是大方。”卢项生见那玩意儿成色不错,高兴地收起来,人都说田老板私藏无数,果不其然,“昨天出警了,按规矩该给玉娇小姐做个笔录,你放心,我没带人来。我是想借着做笔录的机会,帮你好好劝劝她,早点跟世炎定亲才是正经。”

田德喜没想到卢项生会这么替他着想,正好他也为这事犯愁,死丫头横竖不听话,还专门唱反调,昨晚他怄得一夜没睡好。正巧卢项生也是年轻人,田德喜想着可能更好交流,再说,很可能就要做亲家了,田德喜毫不怀疑地把卢警长送到玉娇的闺房。

玉娇正为不能出门的事烦,把凳子架在桌子上,爬得高高的,刚摸索了一下天花板,想寻个可以突破的地方。这老屋偏生用料考究,那些上好的硬木硬朗扎实,玉娇就算手里有斧子锯子也难得洞穿。房梁是比大腿还粗的上好楠木,弄个绳子绑起来,挂上七八个吊死鬼都没问题。

求生真不容易,求死倒简单,玉娇正烦恼,不想门锁竟然开了,跟做梦似的,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。

“田小姐,千万别想不开。”卢项生仰着头,惊讶地看着玉娇正伸手去够那天花板。

玉娇身手敏捷地跳下来,大咧咧地说:“放心吧,我才不会上吊,找我有事?”

“我看你也不像会上吊的人。”卢项生看一眼门外,见田德喜已经去了前边店里,把门虚掩压低声音:“我跟你爹说,是帮你来做笔录的。”

“笔录?”玉娇愣了一愣,“昨天的事是我一个人计划,一个人执行,连累了方师父一家,他们不知情的,你可别抓他们。”

“我来不是真做笔录。”卢项生神秘兮兮地凑近些,“我是来帮世炎传句话,他愿意跟你一起离开长沙,去西南联大也好,去其他什么地方也好。今晚他会先去参加万人大**,然后想办法出门,你们去火车站碰头。”

“真的?”玉娇又惊又喜,简直不敢相信。

“当然是真的,我还能骗你不成。”卢项生摆出大哥架势,把声音压得更低:“这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。我劝你多带些钱,路上多少方便。”

“要多少?”玉娇问。

“有多少带多少吧,出门在外不比在家,越多钱越方便,对了,首饰地契什么的能换钱的又好带的东西,一起都带上,省得将来后悔。”卢项生说得很快,说完又看了看外头,确定没人。

“好的,我一定准备好。”玉娇郑重地点点头。

“那我先走了,午夜十二点,火车站见。”卢项生戴上帽子,出了门又有些不放心:“你确定今晚能逃出去?你爹他......”

“放心吧卢大哥,我自有办法。”玉娇胸有成竹地笑笑。

天黑了许久,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小姐。玉娇揉揉眼,一个激灵下了床,她已经换好了方便行动的男装。

“小姐,你把窗户开开,我买了你爱吃的糖油粑粑。”冬至悄悄说道。院里的灯光把他照成一个黑影,像副剪纸画似地落在窗纸上。

玉娇没做声,她对冬至有些生气,刚才吃饭时被爹训,她一个劲地冲冬至挤眼睛,他却看都不敢看过来,也不敢帮她说话。

“小姐,我把碗放在窗台上了,别饿着自己。”

窗户上,冬至的剪影退去,窗户上多了个碗。

玉娇的气已经消了大半,开窗看到那金黄色的粑粑,剩下的一点气也消了。人是铁饭是钢,玉娇早就饿软了,拿碗时正瞅见冬至没敢走远,怯生生地看着她。

玉娇心念一动,招招手:“我渴。”

冬至赶紧去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端来热茶。

玉娇一手接过茶壶,另一只手却抓住冬至,低声说:“听好了,一,把我房门钥匙弄来;二,今晚不许睡觉,等我找你;三,不许告诉我爹。”

冬至惊得目瞪口呆,长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“你要是不帮我,我就吊死在这屋里。”玉娇板着脸,认真地说。

隔着窗棱,冬至迟疑良久,点了头。

外面喧哗起来,听脚步声,似有成百上千人齐齐走过,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,震耳的口号响彻云霄,可惜玉娇什么也看不见。店里的伙计们大呼小叫,隔壁家的孩子哇哇直哭,玉娇知道,万人大**开始了,同学们全都在外头,说不定世炎也在队伍里。

想到世炎,玉娇就激动不已,他跟云芝不一样,大不一样。玉娇越想越激动,要是能有双翅膀,她就立刻掀开屋顶飞出去,她要站在世炎身边,牵着他的手,高举火把,跟他一起呼喊抗日救国。对,要是手里有个火把,她恨不得立刻烧掉这个比她爹还老,还顽固的家。

玉娇狠狠地嚼着已经变冷变硬的糖油粑粑,为了午夜的计划,必须补充体力。

怕爹起疑,玉娇没开灯,一直坐在黑暗中,书包里放好了要带走的东西。她忐忑地等待**的队伍经过,等到伙计们洗涮,等到熟悉的脚步声进入对面的厢房,再多一点耐心,等到爹那熟悉的呼噜,穿过院子,轻轻传来。

黑暗中,玉娇瞪大了眼,轻轻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,屏住呼吸,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。确定大家都已经睡着后,玉娇捏着嗓子学了声猫叫。片刻,一条黑影从杂房里出来,悄无声息地来到玉娇门前,小心翼翼地开着锁。

玉娇捂着胸口,按捺住随时可能蹦出嗓子眼的心,自由就在眼前,只需多些小心,再小心。锁开了,冬至却不让玉娇立刻出来,从窗口递了个油壶,让玉娇往门合页上滴点油。玉娇暗叹冬至心细,万一吵醒了爹,就前功尽弃。

滴完油后,玉娇轻轻推开门,悄然无声,再把门合上。打发冬至去前边开店门,锁被玉娇攥在手心。

冬至轻手轻脚地移开门板,又查看过外边没人,这才折返回来叫小姐动身。

玉娇跪在爹的门口,磕了个头。

温热的额头碰到冰冷的青石地板,那冰冷迅速传至全身,只有眼窝是热的。还记得小时候跟爹玩躲猫猫,把爹关在库房里,一个多时辰才出来。爹没骂她打她,只是用胡子扎她。那又疼又痒的感觉,似乎就在昨天,玉娇却变成大姑娘了。爹再也不会用胡子扎她了,他只会板起脸来,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讨人嫌。

正准备往店里走,田德喜的呼噜声忽然停顿。玉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,等到呼噜声续上,才敢迈步。一会儿的功夫,玉娇已经出了身白毛汗。

玉娇进入前方店铺,柜台里的现大洋和值钱货照例关店后都被爹收回房,只剩几样普通货色。时间紧迫,没法子弄到地契和金条了,她相信世炎不会介意,黑暗里还摸到一块怀表,来不及细看,胡乱一揣出了门。

“小姐,求求你,能不能别走。”冬至关门时,放慢了动作。

藉着昏暗的夜光,玉娇看到冬至眼里亮晶晶的。从小到大,玉娇还从没看过冬至哭,心中一软,不过这微微的情绪立刻被深夜清冷的空气打消,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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