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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3)

作者:何许人发布时间:2015-08-13 18:31 3050字

朱家的宅院距离湘江也不过几十丈的距离,晚风潮湿而阴郁。冷风一吹,卢项生冷静下来,今晚的会议传达了一个绝密任务。

这任务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:如若失陷,立刻焚城。

会议是席楚霖市长亲自主持,日本人近在咫尺,随时可能突袭,形势空前严峻。用他的话说,现在的长沙城,就是一艘狂风巨浪中颠簸着的破船,随时可能倾翻。蒋委员长斟酌大局,决定采取焦土政策,就算是要把整个长沙变作废墟,也不留给日本人做半点补给。

席市长特意把拿破仑攻打莫斯科的事例讲给大家听,拿破仑战无不胜,却在俄国遇到前所未有的对头,沙皇采取焦土政策,将全城付之一炬,拿破仑失去补给,以至于铁蹄大军终因弹尽粮绝惨败而回,从此节节败退,旺势转颓。

按说为顾全大局而坚壁清野,有战略上的必要,可在座的每一位都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。军令如山,大家真能下得去手吗?这不是杀几个人,毁几栋屋,这计划根本就是要把整座城毁掉。这是在座每一个人的故乡,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,毁掉意味着大家全都无家可归,将来该怎么办,去哪里?卢项生拿眼瞄着在座的同事们,大家都跟他一样,心神不定。

警察局长文重孚在席市长离开后,又特意留话,省委主席张治中再三叮嘱过,无论如何也要小心行事,军队已经准备撤离,必须等到军队撤离到汨罗后,才下达点火命令。在最后接到点火任务的命令前,万万不可动手。

后来领导们还说了不少话,可卢项生已经听不进去了。

真已经到了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了?不久前花园口的事似乎已备受争议,现在就轮到长沙做牺牲品了吗?窗外夜雾笼罩,朦胧一片,古城宁静安详,看不见街头巷尾那些不堪入目的流民,颇有几分太平盛世的假象。只有熟悉这座城的人才会知道,这么深的夜,在某些酒肆赌坊中,还有些不知疲倦的人,正生龙活虎。

卢项生抓起衣服就往外走,他现在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。

玉楼东的楼上还有灯光,那是专属于最尊贵客人的包厢,尽管伙计们都累得哈欠连天,却也没有半句怨言,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,等候随时召唤。

沈非歪着脖子,躺在软塌上吸一口刚烧好的烟泡,半闭着眼睛,似乎云游方外,又似乎元神未远。卢项生已经把焚城一事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干净,正巴巴地等着他的回复。

早在沈非还在武汉的时候,关于他的来头就已经流传到了长沙某些人的嘴里,自他到了长沙以后,这些秘密更比四条腿的兔子还要跑得快,几乎每个警察局的,保密局的,甚至做生意的人,稍微有点来头的人,都知道他的财大气粗,也知道他背景深厚。

有人说沈非是东北一位大军阀的私生子,迟早要回去继承他老子的事业。也有人说他是满清皇朝的后人,他娘是个格格,他也根本不姓沈。除此之外传说最多的还是他是个大汉奸,表面上是到处高价收取古董文物,其实一转手全都献给日本人,他是川岛芳子的秘密情人。

战乱年代,人们总是需要一点传说调剂紧张的生活。沈非的光鲜和他的神秘来历更是增添了无数加油添醋的创作空间。卢项生倒没有深想过沈非的身份,他娘老子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姓沈的有钱,钱又没有姓,在谁手里就听谁的话。

沈非除了高价收取古董外,还同样高价收取各种机密消息。消息这东西,虽然看不见摸不着,但它的确是可以卖出大价钱,只是保质期极有限。所以卢项生不想等,也不能等,反正一旦焚城,队伍就要散了,谁会追究到底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,不如趁热打铁,把秘密换成钱好远走高飞。就在刚才来的路上,他还在心里估过一个数。现在这个数就在嘴边,随时可以吐出来,可偏偏沈公子没有要问他的意思。

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时候不早了,贵友,咱们该回去歇着了。”

等了好久,沈公子终于开了口,却不是卢项生期待的话。眼看着沈公子跟他那个娘娘腔派头的跟班开始穿衣戴帽,卢项生急了,忙道:“实不相瞒,我是听说您对于好消息是有重赏的,这才特意深夜拜访。难道这个消息还不够大吗?”

沈公子懒洋洋地活动一下脖子,又拿起烟枪吸了最后一口,把烟吐到卢项生的脸上,“我说卢警官,本来早就想回去了,还当你真有什么大事儿呢,你说的这个,我昨儿就知道了。”

卢项生臊得满脸通红,直觉是姓沈的在演戏,不想给钱而已。不过从对方刚才听他说话时的从容不迫来看,却又不像假的,他结交的人绝非卢项生之流,没准真的手眼通天。

“要是想赚钱的话,我告诉你一个法子。”沈公子冲卢项生勾勾手指头,卢项生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,只听他轻声说:“你要是能在日本人到来前就把火给放了,我给你这个数。”

沈公子伸出一巴掌。

那是只比女人的手还纤细白皙的手,指节修长,拇指上套着个硕大的扳指,醇厚的绿色仿佛把一整口碧潭浓缩在方寸之间。

卢项生也是见过世面的,并没被这扳指迷惑而忘记询价,他也伸出一巴掌来,“敢问这是多少?”

沈公子轻轻一笑,在他耳边说了个数,卢项生当即色变。

“钱不是问题,问题是你敢不敢。”

卢项生当场呆住,等到他回过神来,沈公子已经走远。

钱,谁不想赚,尤其是大钱。卢项生自认在赌场上算是胆大的,可点火烧城这么大的事,他真不敢答。真要是成了烧城的人,别说是被发现会被军法处置,就算是逃过军法,阎王爷也不会放过自己,那可是千古罪人的罪名。虽然心里明白,可这笔钱的数目实在太大,远超他的预计。

再次上床天已经泛青,卢项生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在挠着,越想越乱越想。天亮不久,就有电话来催,必须马上去警察局,又有会要开。人还迷糊着,抓起衣服就往外赶。

“表哥,你扣错扣子了。”

云芝的声音清甜温柔,又轻手帮忙整理,卢项生却已无心应答。前些天舅父给云芝相的那门亲事,哪怕对方长得像个猪头,云芝也没跟他商量就答应,说明她心里跟舅父一样,都只是重金不重义的东西。

青梅竹马又怎样,真心待她又怎样,十年的朝夕相处,他穷,她就不要他。就连这个家,也跟他无关,他只不过是寄宿在此的外姓人,要不是他还有份警察局的工作,舅父可不会和颜悦色。寄人篱下,他早就炼就一双识人之眼,一副伪装的好笑脸,时刻扮作感恩戴德。

这一切,他早就受够了。男人有了钱和权,何愁没有女人。卢项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表妹。

早晨的会议由局长亲自主持,几位头儿个个红着眼,掩不住的疲色,看得出来,他们昨晚也是通宵未眠。点火任务已经计划周详,全局所有人员,按照分区街道编组,每组三到五人,由社训总队和警备二团的人力组成一百多个纵火小分队。

先用手摇救火机将火水喷射各处,再用棉纱火把蘸油引烧。如遇封火砖墙住宅,先用手榴弹炸,再依前法纵火,烧每条街时,先烧两头,中间未着火者,有补火队补之。力求毫无遗漏,全城销毁。

如此安排,滴水不漏,完全以毁灭全城而设计,效率高的令人伤心。

有人问到百姓怎么办,这么大的任务肯定不能现在就公开。局长沉吟良久,最后说消息必须对百姓封锁,不过正式点火前要发布空袭警报,等百姓撤离后,再开始点火。

今天是十一月十二了,正好是国父纪念日。悬挂在门厅正中间的国父照片,正表情肃穆冷静地望着地上忙碌的人们。今天的警察局,比昨晚更显凌乱萧条。

散会后,卢项生不免心浮气躁,出门时正好跟一个捧着大堆文件的戴眼镜男人撞到。那人倒也还和气,只是他身边的副手戾气十足。

“瞎了!知道这是谁吗?这是军委会政治部的郭厅长!”

卢项生当时就被唬住了,早就听说有一位隶属政治部第三厅的郭沫若郭厅长来公干,名气大得很,没想到居然撞到了他。卢项生连忙道歉,帮忙一起收拾地上的文件。

郭厅长人倒和气,只说两句算了算了,匆匆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。卢项生注意到他们把文件都塞到车里,然后很快这辆车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。

看来,上头的人都要撤了,自己还能留在这吗?卢项生狠狠地掐灭烟头,上了辆人力车,直奔玉楼东。反正这个城迟早保不住,毁在谁手里不是毁,历史的潮流谁也无法抵挡,顺势而为才是大丈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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