浩阅文学

闷热的地下室不断窜出浓黑的烟雾，滚滚热浪灼吸着皮肤，堆积在四周墙角的累累白骨，似被蒸熟般冒着热气，令人窒息的恶臭充斥着室内。

“只要再加入最后一味‘药’，就可以炼成长生不老药，我会成为独一无二的药王，我会流芳百世，药王谷中所有人都要听我的，我说的话谁敢不服从，我就把他丢到炼丹炉中作为配炼长生不老药的药引。”蓬头垢面的迟惘站在炼丹炉前“豪言壮语”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，令他更加憔悴。

炉水的沸腾使得炼丹炉像是要裂开般剧烈的震动着，产生的响声震耳欲聋，夹杂在其中的抽泣声分外突兀。哽咽中的数名孩童，脏兮兮的堆坐在炉后，恐惧的望着陷入疯癫中的男子，他们的命运，与那些白骨的主人毫无区别，将被丢入炼丹炉中熬成药汁，炼制所谓的“长生不老药”。

迟惘目光凶狠的望着炉后的孩童，在他们当中精心挑选着，总是不满意的皱着眉头，竟然没有符合“最后一味药”的孩童？失望的他转向一侧墙壁，突然像是见到猎物般，双眼迸出兴奋的光芒，几步冲了过去，触动机关，墙面转动，立刻呈现出里面的景象。

披头散发的女子穿着已然破旧发霉的嫁衣跪坐在地上，手腕被粗长的铁链束住困在墙壁前，垂着头看不清面容。衣观整洁的小男孩则护在女子的身前，毫不畏惧的盯着迟惘，稚嫩的脸上写满不符年纪的成熟坚韧。

“宋贤侄，最后一味药恐怕只有你最适合了，你为炼制长生不老药而牺牲，你的父母也会开怀的。”迟惘冲小男孩大笑着，眼中尽是得意。听到迟惘的狂妄残虐之语，女子猛的抬起头，露出瘦得骨骼突出的脸，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美好，沙哑着噪音劝道，“大师兄，茗峥是三师兄唯一的子嗣，你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吗？”眼中满满的怨恼，皆因从前幸福生活被利欲熏心的迟惘一点点的撕破，世间尽变炼狱。

“敏姑姑，不理他这个疯子，你看着峥儿收拾他，峥儿来保护敏姑。”小小的宋茗峥挡在女子的身前，高傲的说道，“我可是宋家庄的少庄主，我爹爹是药王的弟子，宋家庄的大当家，母亲是盟主外公的女儿，你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敢动我？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本事，有几两重！”

宋茗峥的口气像极了他爹宋少玄，满口的假仁假义， 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浮夸，用纨绔子弟的口吻报上家世，令迟惘不屑。

“宋贤侄的一番话，真是提醒了我！”迟惘俯下身来，眼中竟难得的涌出几分慈爱，无视宋茗峥眼中的隐隐惧怕，拍了拍他的脸颊，粗糙干涩的手缓缓下移至他的颈部，攸的掐住，将他用力的扯了起来，稍稍使劲就能使宋茗峥断气。

“大师兄，你放过他们吧！他们不过是孩子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长生不老药。”女子一面喊道，一面用力挣扎，希望双手可以挣脱铁链的束缚，解救无辜的生命，可铁链上的勾刺使得她的腕间顿时鲜血淋淋，根本做不到任何事。她曾是药王谷中最有潜质的小师妹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“医仙”卫敏，有着其他同门望尘莫及的医艺，现在却是试炼丹药的一枚药人。

顿时，迟惘恶狠狠的望向卫敏，仿佛她说了十恶不赦之语，但与她对视的刹那，狰狞的神情变得落寞，“敏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，敏，你懂的。”永远相同的一句话……这一切，都是为了你！真的懂吗？不，她从来不懂！他用这个理由毁了她的婚礼，涂炭了整个药王谷，牺牲了上百个童男童女，一手铸造了炼狱。为了她？一切都是为了她？为了与她长厢厮守？为了药王谷永存于世？不，他的理想已然模糊，他的梦想随着“长生笈”土崩瓦解，他疯了！

迟惘，虽死不懂痴情惘；迟惘，痴心妄想。

“你是坏人，你是坏人，我爹娘和二叔不会放过你的。”宋茗峥拼命的挥动四肢，颈间的手像铁箍般勒得更紧。提到宋茗峥提到“二叔”时，愤怒的迟惘将宋茗峥狠狠的丢到炼丹炉前，受到撞击的炼丹炉更剧烈的震动着，溅出的热水淋到宋茗峥的身上，尖叫的他立刻在屋内乱跑起来。

“臭小子……”愤怒的迟惘，正准备收拾宋茗峥，却在炼丹炉前僵住，眼看着炼丹炉裂开不规则的纹理，浓黑腥臭的药汁沸腾着渗出，炉壁崩裂的声音犹为刺耳，也崩裂了迟惘最后一丝理智，不顾炉身的温度，整个人扑了上去。

迟惘紧紧护住炉身，四肢攀附着想要阻止炼丹炉的破裂，周围刹时布满生肉烧焦的味道。既然被烫烙得身体变了形，迟惘仍旧死死的护拥不肯放手，任由喷溅的药汁淋遍全身。

“大师兄，放手吧，会出事的，会出人命的！”卫敏忍不住大叫着，她的耳中尽是迟惘痛苦的咆哮与叫嚷，就算迟惘做过再多伤害她的事，终究是她的师兄啊！

机灵的宋茗峥早已扯着孩童们远远的躲开，瞪着眼睛在浓烟中寻找，不顾危险的冲到将被烫化的迟惘身边，从他的腰际间扯下一串铜钥，滚烫的钥匙险些让宋茗峥失手，双手一面互颠着吹着热气，一面奔回敞开的内室。宋茗峥尝试着用那一串沉甸甸的铜钥打开束缚着卫敏的铁链，口中喃喃不休的安抚着比他年长十五岁的卫敏，表现出特别的稳重，随着铁莲落地的声音，被困多年的卫敏终于重获自由。

踉跄而起的卫敏最先想到的依然是先救迟惘，却被宋茗峥紧紧的拉住，“敏姑姑，来不及了，你要救救我们啊！”救救他们，一众孩童躲进内室，以为内室就会安全，如若此屋坍塌，内室必先遭殃。

“此处不宜久留，你们跟我走！”卫敏撑着最后一口气，单手牵着宋茗峥向一处角落奔去，不起眼的木门被一堆白骨遮挡，不仔细寻找根本很难发现，轻车熟路的卫敏踩着白骨，用力的推着木门。此门无锁，却也难以被轻易拉开，原本虚弱无力的卫敏用尽全力也推不动半分，身后更传来迟惘因承受不住痛楚而撕心裂肺的吼叫，身边的孩童顿时哭闹一片。

“轰”的一声，木门竟然四张五裂，巨大的寒气扑面而来，热气腾腾的室内立刻升起浓浓雾气，卫敏紧紧握住宋茗峥的手，急急的向前迈出门槛，不过几步，竟然深陷雪中，眼前尽是一片雪白世界，不掺杂半点杂质，更寻不到出路。

“敏姑姑！要往哪里走啊！”离开内室，宋茗峥拉着卫敏的手欲哭无泪，前一刻汗水涟涟，后一刻却瑟瑟发抖，且茫茫大雪下到处都是陷阱，一不小心就会命丧于此。紧抿着唇的卫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从身后涌来的热气，忽的抱住宋茗峥滚到一旁的雪中，身后略显聪明的孩童立刻模仿着滚落到一旁，而动作稍慢的……

轰！一声巨响，无数火光从内室窜出，来不及闪躲的孩童刹时变成火焰的一部分，体力渐失的卫敏咬了咬嘴唇，紧紧抱着宋茗峥遁地而行，用尽全力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，至于其他孩童，她当真是无能为力。

“敏姑姑……醒醒……峥儿好冷啊……敏姑姑醒醒啊……”是宋茗峥的哭声唤醒了不知昏迷多久的卫敏，睁开眼睛看到湛蓝天空，阳光晃得眼睛生疼，她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。

“茗峥！”卫敏支撑着坐起，寻找着其他孩童的身影，却一无所获，看来皆已丧生的火中，以她的气力，仅仅来得及救下宋茗峥一人，慢慢闭上浑浊的双眼，握了握被冻僵的手道，“茗峥，这里，应该是药王谷的入口处，你……”

“峥儿要与敏姑姑在一起！”宋茗峥猛的扑到卫敏的怀中，泣道，“敏姑姑，二叔已经娶了婶婶，不会娶敏姑姑了，敏姑姑，怎么办？”

是啊，怎么办？卫敏微微苦笑着，现在的她已经无家可归，如若现在投奔宋家庄，定然会给三师兄与少庭哥哥带来许多麻烦，何况，以她的病体，怕是撑不到宋家庄的。

“敏姑姑，峥儿把这块玉送给你，爹爹说这块玉是祖传的，只有长子才能佩戴！”靠着卫敏的宋茗峥冻得瑟瑟颤抖，将腰间的玉石解下揣到卫敏怀中，生怕她拒绝一般，急道，“待峥儿十五岁时……”

卫敏哪里听得进宋茗峥之言，隐约听到一阵阵的呼唤，好似是在唤着宋茗峥，推开宋茗峥，颤巍巍的站起踮脚眺望，果然看到一行人正浩浩荡荡的向这边寻来，走在最前面的则是宋茗峥的母亲沈漓。多年不见三嫂，风采依旧，卫敏立刻松了口气，低头看向努力扶着她的宋茗峥道，“茗峥，是你娘来了，快，快喊一声！”

瞬间扬起笑脸的宋茗峥连忙高声唤着，蹦跳着希望沈漓可以看到他。

“峥儿！是峥儿！”沈漓一听是宋茗峥的声音，立刻向这一侧扑来，而宋茗峥也看见了沈漓的身影，拨开厚重的雪向母亲奔去，谁也没有注意到卫敏再次使得遁地之术退去甚远，看着他们母子团聚。

“敏姑姑……你在哪啊……敏姑姑……”当宋茗峥发觉不见了卫敏时，急得哭叫着，沈漓疑惑的望向四周，哪里见到什么身影，连忙哄道，“峥儿，不要胡闹了，你敏姑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。”

“不……敏姑姑收下了峥儿的玉，她……”哭闹不断的宋茗峥忽的晕了过去，寻来的一行人顿时手忙脚步，顺着来时的路离去。

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，目送他们离开的卫敏露出安心的笑容，软软的倒在雪地上，不省人事。